向勇教授：

非常感谢澳门理工大学和香港中文大学的老师，能够来到窑里村参加此次工作营。

今天我将从三个方面和大家就如何在乡村来开始调研，通过乡村调研来推动乡村创意进行讨论。我之前给大家提了一个能不能乡建的概念，现在关于乡建的概念很多，有艺术乡建、乡创等等。这么多五花八门的概念，它的核心本质都是从乡村出发。去解决乡村面临的问题。有的是环境建设，有的是发展，有的是生活水平的提升，有的是社会治理等等，涉及到不同的乡村发展的具体问题。

各位来自香港、澳门的朋友们，你们在香港或澳门出生和成长，接触了高等教育。澳门和香港高度城市化，乡村概念可能不太明显，但仍有自然和生态环境。而在我们的地区，乡村有着基本的业态，以农业为主。当地的老百姓仍然从事农业，包括种植和畜牧业。

尽管不是所有地方的主要生活来源都是农业，我们都知道，随着工业革命的进程——从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到现在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农业在乡村、地区乃至整个国家的占比都逐渐降低，有些地方的农业占比甚至只有百分之七八。

尽管如此，农业仍然是主导和基础。我们不仅要在农业基础上发展制造业和加工业，还要推动旅游业和其他第三产业的良性发展。我们现在需要以整体的视野关注乡村建设，确保各产业协调发展。

乡村建设的目标是打造美丽乡村和和美乡村。我们要在人文乡建的基础上推动这一进程。发展乡村不是一个孤立的过程，而是一套系统、有机的方法论。

我们通常通过几步来了解乡村，采用乡土考察的方式，像大家现在身处乡村一样进行探索。乡土考察包括以下四个环节：

乡村建设的第一步是发现地方。我们一方面进行理论学习和方法论训练，另一方面深入乡村现场，进行实地考察。发现地方的关键在于发现一种地方感，这是一种主客交融的状态。这种地方感包括乡村的客观物态、形态、业态和身份特征，这是外在于我们的客观存在。因此，当我们进入一个乡村时，会观察其河流山川的地理分布、田地农作物、基础设施和道路等。每个乡村都有其独特特点，这些都是客观存在，当然也包括土地上的文化、历史故事和神话传说等。通过这些观察，我们能够感受到乡村的独特地方感，这就是我们所谓的专业服务体的地方感知。

除此以外是从个人角度出发，强调主体性。我们要带着青春的活力，对这个地方产生独特的感知和情感连接。甚至可以通过情绪代言或情绪代理的方式，表达我们对乡村的情感和认知。这种情感连接和情绪表达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理解和感知乡村。这就是我们在发现地方这一环节中所要达到的目标。

乡村建设的第二个环节是故事提取。通过具有强烈形象感的叙事，包括喜怒哀乐等情感元素和鲜明的人物角色，我们从乡村中提取出动人的故事。

第三个阶段是创意转换。各位可能来自不同的专业背景，有的从设计角度介入，有的从节庆活动入手，还有的可能通过其他创意活化手段。这一阶段的重点是利用大家的专业技能，将提取的故事转化为具体的创意表达形式。

第四个阶段是商业转换。无论是概念还是创意，都必须进行实际的商业转换，最终落地为产业，并产生实际的社会效益。这一过程中可能涉及到具体的通讯和其他工作，这些都需要行业协会和社会企业共同协作，确保创意能够实现其商业和社会价值。

我们通过以上四个方面来推进乡村建设，确保每个环节都有相应的落实和发展。

一、乡土考现：人文乡建的价值观念

乡土考现这个方法不是说一个很新的提法。考现学是20世纪20年代日本建筑设计师（今和次郎，1888-1973）和民族学家（吉田谦吉，1897-1882）等提出的学术概念和实践方法，即借鉴考古学和民族志的态度、逻辑和技术，给人们的当代文化和现代生活进行科学分析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和方法，其中图绘是考现学最重要的表现手段。

在乡村建设中，我们可以借鉴今和次郎的做法，他强调将文化与日常生活结合在一起。他作为建筑教授和建筑师，推动了日本生活产业的发展，将其放在更大的背景下考量。乡土考现的一个重要手段是绘图记录。这次，无论我们是否具备专业的素描或速写技能，都需要学会通过绘图这种方法来记录和收集每天所看到的资料。绘图可以是手写速写，也可以是拍照，通过摄影可以记录静态和动态的影像。所以，即使你没有绘画基础也不必担心，你可以用抽象的方式描绘现场，将其转化为图像思维和视觉思维。

考察乡村时，我们需要从两个角度入手。首先，要像考古学家一样，以非常虔诚和敬畏的心态观察人们的日常生活，尽可能地图文并茂、客观真实地记录。其次，要采用民族志的参与式方式，深入了解和体验当地的生活方式。因此，乡土考现应以人们的当代生活为考察对象，描述、记录并收藏与现代生活相关的器物、风俗和仪式。

我们可以看到，今和次郎在一百多年前带领他的团队开始了这种详尽的调研。他们记录了当时的原始时尚呈现，甚至详细记录了天气状况、行人的数量、云层构成、服装风格以及店铺分布等信息。通过这样的详细记录，他们为后来的研究和乡村建设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考现学经历了日本建筑考现学、台湾地区影像考现学和大陆乡村考现学的实践探索。台湾国立台南艺术大学台湾艺术档案中心曾经联合台湾公共电视台《艺术很有事》节目进行过“影像考现学：艺术纪录片工作坊”的实践。工作坊采取课堂授课与拍摄实践相结合的方法，将对对象的观察记录与作品制作结合在一起。

授课内容包括艺术纪录片的影像叙事与艺术现场的编导摄影；拍摄实践以提前制定观察对象的方式，邀请了五位台南艺术家作为观察对象，由工作坊学员通过访问的方式进行信息收集，信息记录方法为视频拍摄，最终作品制作方式是将访问中拍摄的内容进行剪辑，以纪录片的形式予以呈现。

二、协商营造：人文乡建的行动策略

如何推进人文科学？北京大学有着非常宝贵的乡村建设传统。一代又一代的北大知识分子在实践中反思与观察，在理论上进行范式和研究，并总结和梳理理论，探索未来的应用。从梁漱溟先生的乡村建设到费孝通先生的《江村经济》和《乡土中国》，他们都是在那个时期对乡村建设和发展作出重要贡献的学者。

按照梁漱溟的话来说，乡村建设不仅仅是解决乡村本身的问题。乡村建设不仅是单一的项目，而是通过人才驱动在地的重要力量。梁漱溟在实践中把乡村发展与学校发展、人才发展结合在一起。从村治到乡治，从村治学院到乡村建设，他做了大量的实践探索，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经验。

因此，在推进人文科学和乡村建设的过程中，我们需要继承和发扬这些传统，通过培养人才，结合学校教育，推动乡村的全面发展。

在推动乡村建设时，我们特别注重综合视角的把握。乡村不仅仅是地理空间的存在，更是民主生活方式的体现。如何在城乡之间进行有效连接和资源统筹，实现城乡一体化的融合发展，是我们关注的重点。

其次，我们关注乡村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平衡。乡村建设需要在传统古典与当代时尚之间找到结合点，实现新旧融合。因此，我们从乡愁到乡潮，不仅是对传统的怀念，更是对现代发展的探索。

另外，乡村建设也是家国情怀的体现。以个体为纽带，乡村连接着家庭，通过家庭的认知和文化传承，延伸到更广泛的社会建设，形成所谓的共同体。这种共同体不仅包括家庭和乡村，还延展到国家，体现了家国一体的理念。

在乡村建设中，我们要注意到四个非常重要的要素。首先是人，包括原住民、村里的老人、西部村庄中的留守儿童、乡镇干部、村两委的自组织工作人员，以及那些从事非农行业的人，比如开民宿、农家乐和其他乡村服务业的人员。当然，还有像各位一样，以学习或志愿者身份在乡村短期居住的人。

其次是乡村的物质资源和非物质资源，以及自然资源。我们还要关注乡村中的技术应用，包括数字技术、其他科技技术、新能源和新材料技术，这些技术都适合乡村建设的需要。

第四个要素是乡村基层的制度建设和制度探索。这不仅限于法律法规，还包括村规理念、民族信仰等，这些共同构成了乡村发展的基础。

这四大要素对于乡村发展和建设至关重要，我们需要深入挖掘和利用它们来推动乡村的全面发展。

我们的价值逻辑首先是保护乡村文化遗产和重建乡土文化生活，这项工作旨在传承乡村文明，其效果是建立地方认同。通过前面提到的文化创意手段，逐步形成地方认同，最终打造具有乡村特色的农民经济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等具体项目。这些创意项目应该落实到具体的载体上，而这个载体的第一步就是乡土考现及其价值观念。

第二部分是具体的行动策略，我们称之为协商营造。这个过程中需要不断交流、沟通和互动，而不是单一的自上而下或从外到内的方式。我们不能带着抽象的议题、高大上的想法或城市的优越感去进行乡村建设，而是要与当地村民一起协商，通过文化引领，发挥农民的主体作用。

我们如何利用空间进行乡村建设？在四川，我们通过自身的机构和组织推进乡村建设，对传统民居进行改造，既保留和强化其建筑形制，又结合其他因素。我们现在所处的空间是一座内地的民国建筑，我在这里为大家讲课。这个空间的核心是其公共性，无论空间大小，都要将其变成我们社会学上所说的“第三空间”。第三空间是指除了生活空间（第一空间）和工作空间（第二空间）之外的文化空间，如文化中心、美术馆、博物馆、音乐厅和图书馆等。

这些第三空间充满文化性和文艺感。我们所谓的“第三空间化”是一种文化空间化的策略。比如，我们在公共空间中植入美术馆，在窑里村设立雕塑馆，还有各种乡村会客厅，这些空间都可以供大家交流和使用。

此外，还有创作空间和居住空间。我们把这些空间称为“乡创盈利”，它们不仅为社区提供了文化交流的平台，也促进了乡村的经济发展。

第二个方面是文化营造。我们可能只需要使用以前已经构建的体系来进行文化营造。我们将文化转化为一种力量，分为原创力、生产力、创新力和软实力。过去，我们主要在城市中研究这四种力量如何被激活、展示和转换。现在，我们将这四种力量带到乡村，看看它们如何发挥作用。我们找到了四大载体：节庆活动、课程、创客和传播，以推动乡村的发展。这些活动充满了在地性、草根性，自然有机且更时尚和强烈。

例如，我们在大巴山创办了一个艺术节，现在已经更名为中国乡村艺术节。这个节日是在任务驱动下培育出来的，其业态和展示方式更加完善。当然，艺术节不仅仅是一个节日，而是一系列节庆活动，包括音乐会、市集等。这些村子在发展过程中也暴露出一些问题，比如公共空间的公共性和活动频次的问题。尽管我们已经在这些空间中建立了非常好的业态，但有些业态甚至超出了我们的预期。那么，如何进一步发展呢？其中，活动的意义以及公共空间的意义是非常重要的抓手。

第三个我们称之为关系营造，即人文治理的情感连接。我们的村子如何激励村民参与乡村建设？在这方面，我们在花田村实施了积分制。积分制包括物质回报、精神回报和制度性回报。

物质回报方面，通过募捐获得一些日常物资作为奖励。精神回报方面，在节日期间对村民进行奖励。制度性回报方面，政府会给予一些荣誉性奖励，如在社保、医疗甚至信用贷款方面提供优惠。

积分制是以户为单位进行的。村民通过为村子做好事、行善事来获得积分，这些积分可以兑换相应的回报。这种三重回报机制有效地激励了村民参与乡村建设。

三、审美治理：人文乡建的未来反思

最后，我们来思考如何用审美治理人文乡建。文化创意、可持续发展和乡村建设这三个关键词的融合，是我们团队一直坚持的原则。

大家可能都知道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这是2015年联合国制定的，从无贫穷、零饥饿到促进目标实现的伙伴关系，涵盖了2030年要实现的社会、经济和环境各方面的目标。然而，从新冠疫情、俄乌冲突、巴以冲突到其他区域的难民问题，再到极端天气事件，这些都使得联合国感到2030年目标的实现似乎越来越紧迫。因此，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努力。

我们的团队围绕乡村优质教育、性别平等、体面工作和经济增长、减少不平等、可持续诚信社区、负责任的消费和生产、和平正义与强大机构，以及促进目标实现的伙伴关系等方面，推动乡村的可持续发展和包容性发展。

我们希望通过这些努力，使在地的系统生态能够很好地配合人民的生活需求。这需要空间、经济和社会的评估，包括地方政府的基础设施建设、技能提升和社交环境的改善以及制度建设。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探讨了不同乡建主体的不同探索方法。

乡建有几个不同的发展阶段：从2007年到2014年，这是一个阶段。当时周韵作为哈佛大学的博士生，他的一篇文章《谁的乡村，谁的共同体？---品味、区隔与碧山计划》开启了这个阶段。这篇文章对乡村计划进行了争议性的分析，认为这些计划主要取悦的是中产阶级知识分子的趣味，而忽视了当地民众的喜好和需求。因此，周韵批评这种乡村建设缺乏对民众需求的关注。

从2014年到2019年，我们开始关注乡村建设的在地性。

从2020年到2022年，我们进入了一个阶段叫调试期。这一时期，政府出台了一系列相关政策，使我们进入了一个将文化创意产业、乡民主体等更加综合性考量的阶段。所以我们需要城市发展创意经济的主体，他们是有激情，有创造力的客体，乡村的个体也要被激活起来，要把乡村的共同体激活，把从传统的血脉中心，从固态社会转移到半固态社会，再到液态社会。流动性越强的社会，其创意的活力就越高，越容易出现新的创意火花，甚至新的业态。因此，我们提出通过艺术人文乡建实现审美治理，来推动乡村可持续发展。

乡村的治理是一个综合治理，包括自我治理，从乡村的独特文明和技术出发，亲戚亲人关系到家庭治理，再到熟人社会，最后到国家层面。当治理与我们传统的政府管制不同，现在的治理是一种对人口质量数量的调节，是一种政治层面上对人口生命的分析。后来托尼·本尼特提出了文化治理：文化治理传达出一种新的文化与政治理念，即民主的、具有政治性和共同文化的理论设想。文化治理强调通过文化的实践活动和行动，达成共识，进而形成更广泛的政治意志，最终建设一个相对和谐稳定的文化秩序。

我们通过讨论，也是为了下一步思考一些更深层的问题，我们在塑造一种未来可期的人文乡建治理体系。这种体系指向四大价值：第一，赋智，即让他们具备思考的能力；第二，赋能，即赋予他们完成某项任务的能力；第三，赋权，从参与权、消费权到生产权，从个别权利到总体人权；第四，赋值，包括社会价值、经济价值、短期价值、长期价值、个体价值和整体价值。这些都是我们进一步探索的方向和目标。

在具体的行动中，我们希望大家能够打破对乡村的刻板印象。乡村似乎总是带着许多问题，与城市、现代化和工业相比，它显得落后、发展缓慢，甚至要被淘汰。因此，我们要关注乡村的融入，关注农民、农村和农业问题。农业现代化与工业现代化肯定有区别，它是一种产业布局，我们要以人为本，超越传统，形成一产、二产、三产的共性产业。

其次是农村的赋权、赋能和赋智，我们特别强调发展农民的权利。这是一种社会共生、社会共同的发展。农村的要素化现在的生产要素包括土地、劳动、技术、资本和数据。土地有两大价值：其一是种庄稼、养殖畜牧；其二是蕴含矿产，可以进行采集和加工。这是最基础的要素。现在还有一个热词叫新质生产力，是一种新的生产方式，整合所有要素，形成整体效应。

我们也希望各位同学既然有机缘来到乡村，可以思考这些价值理念，并付诸行动。在未来的几天内，我们将进行更多问题的探索，希望大家能够做出一些感兴趣的成果。最后，我也期待大家在此次活动中得出一些非常好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