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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经济在县域的探索与发展​

发布日期:2025-11-20   点击量:
【本文原载于中国文化报公众号2025年11月19日推送】

当前,我国经济基础稳、优势多、韧性强、潜能大,长期向好的支撑条件和基本趋势没有变。以人文经济学理论为重要支撑点探寻城乡发展的潜在动力,已成为推动中国迈向高质量发展的议题之一。随着中国经济驱动逻辑从投资、资源更多地转向消费、产业与科技,区域发展赛道亟待转换——如何从“扩大增量”转向“高品质存量运营”?如何集聚人才、满足多样化需求,从而真正提升活力与竞争力?
本报特邀高校学者、科研专家与地方负责人代表,以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建设“人文经济引领区”的实践为样本,围绕人文效率、人文效用、人文生态三大方向,深入探讨人文经济学的理论重点与实践路径,以“解剖麻雀”之法小中见大,提炼理论观点与发展建议,努力为人文经济学的理论完善与实践推广提供一些启示。
座谈嘉宾:
胡钰: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文化创意发展研究院院长、教授
向勇: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文化产业研究院院长
魏鹏举:中央财经大学文化经济研究院院长、教授
秦宇:中国技术经济学会企业竞争力专委会执行主任、研究员
沙垚: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新闻传播与中国式现代化研究室主任、研究员
顾耀辉: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委书记
主持人:
李琤:本报记者

人文经济学如何破解理论与实践脱节问题?
主持人:长期以来,“人文”这类软要素在经济模型中难以量化,常常停留在定性描述层面,从而出现“价值悬浮”问题,如何破解人文价值的理论研究与实践指导脱节的难题?
胡钰:这个问题切中了人文经济学研究中的关键和重点。首先,人文经济学的目标是构建扎根中国实践的经济学自主知识体系。作为经济学领域的原创性、标识性重要理论,人文经济学对其他文科学科、社会学科具有强辐射力,其理论建构必须紧扣中国式现代化的新变化与新规律需求,不能脱离现实空谈。其次,要解决“价值量化”这一核心突出问题瓶颈。长期以来,人文要素因难以量化,在经济研究中多停留在定性描述层面,导致理论阐释与实践验证脱节。人文经济学研究需进一步聚焦人文要素价值的可测量、可比较、可复制追踪,建立打造科学的评估框架,让软要素有硬支撑。事实上,在人文效率、人文效用这些人文经济学的新概念后面,是可以产生实证与量化的研究成果的。最后,需强化人文经济学理论的实践转化能力。研究不能仅停留在学者思辨层面,要围绕地方人文经济实践中的真问题,提炼基础性的新概念,分析人文要素带来的新进展,总结可复制、可推广的新经验,形成“理论—实践—理论”的闭环,让人文经济学真正指导区域发展。
魏鹏举:理论落地关键在于现实验证。选取代表性案例,扎实验证人文经济的实践成效,再提炼为系统性理论。只有让理论既能解释中国东部经济快速发展实际,又能指导中西部地区发展,才能体现其现实价值。要推动人文经济学从理念倡导转向可操作的治理范式,建立包含有为政府、有效市场、活力人口等维度的测评体系,为实践提供工具支撑。
秦宇:人文经济学研究重点应聚焦“范式创新”与“转化路径”。深入研究人文价值转化为现实生产力的具体机制,明确哪些人文要素可转化、如何转化,破解“价值悬浮”难题,关键在于构建一个“识别—赋能—转化—融入”的闭环体系,实现“以文兴业、以文化人、以文润城”。区域文化差异性绝非发展障碍,而是独特的发展资源与内生动力。文化资源差异化与经济形态差异化之间是一种“共生演化、相互塑造”的动态耦合关系。在文化赋能经济方面,独特的文化资源“锁定”了产业发展的初始路径和比较优势,为产品注入故事和情感,形成强大的区域品牌效应。而经济反哺文化,是产业升级的需求对传统文化进行“创造性筛选”和“创新性强化”,市场会放大有价值的文化元素,实现文化价值与经济价值的双向倍增。

顾耀辉:佛山市南海区地处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毗邻广州,临近港澳。过去几十年,依靠土地、资本、劳动力的红利实现了快速发展,2024年南海的地区生产总值突破4000亿元。但在这个过程中,传统的发展模式遇到了瓶颈,土地开发强度过高,环境容量接近饱和,制造业陷入“内卷”。与此同时,市民群众对城市的期待不再仅仅是工作,还要有生活、有认同,精神层面的追求成为刚需。在这个时候,我们意识到这些问题不是靠培育更多企业、建设更多工厂就能解决的。发展经济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更高的国内生产总值,培育更多的企业,建设更多的高楼大厦,还是为了生活在这座城市里面的人?答案显然是后者。2023年,习近平总书记在讲话中提到“人文经济学”,这个新方向为地方经济发展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经过一段时间探索,我们也认识到人文经济不是简单的“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而是深化一场以人为本的系统性变革,让经济发展重新回到以人为本的逻辑上来,完成从“量的扩张”到“质的升华”的深刻转型。


理论落实到具体实践中,效果如何?
主持人:城市从传统经济发展模式向人文经济发展模式转型,是一个系统工程,南海实践具体有哪些成效,南海经验又有哪些值得研究和推广?
顾耀辉:人文经济是一种以满足人的全面发展为目标的经济发展模式,更加注重精神动力的提升(人文效率)以及精神需求的满足(人文效用),同时构建起城市、产业与人文高质量(人文生态)融合发展生态。在南海的具体实践中,人文经济带动了经济社会发展系统性转型,在3个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探索成果。在人文效率提升上,南海构建了“文化资源—生产力”的双转化路径。一方面推动醒狮、龙舟、功夫等世界级文化IP商业化转化,打造湾区演艺和文商旅消费新高地,让文化资源直接成为经济增量;另一方面以人文精神激活全要素生产率,让文化成为资本、技术等生产要素的“粘合剂”,带动传统制造业从制造向创造、智造升级,地区生产总值的持续上升,印证了人文对经济效率的提升作用。在人文效用优化上,聚焦人的全面发展需求。针对制造业“内卷”问题,重构以人文经济、消费活力、共同富裕为核心的差异化考核体系,推动资源配置从供给侧向需求侧转变。尤其关注年轻人对“情绪价值”的需求,打造户外音乐场地等特色场景,精准供给满足精神需求,让城市吸引力持续增强。在人文生态构建上,南海区将人文理念植入城市发展全领域。推进“熟人社区”创建和柔性治理;引导企业强化人文与科技“双引擎”,选任人文精神企业家;通过“好日子、南海享”品牌、主理人经济等载体,让市民广泛参与文化创作与社区治理,形成城市、产业与人文深度融合的生态格局。
向勇:南海区人文“三效”经验的核心是抓住了“文化原创力”这一关键。在人文效率层面,南海不是简单叠加文化元素,而是通过文化基因梳理与创新转化,让传统文化资源成为动态发展资本,比如罗行艺术墟通过轻营造、艺术更新,让小空间产生大活力,实现了物质消耗最小化与幸福感最大化的统一;人文效用的提升,关键在于精准对接人群需求。南海既关注本土居民的精神获得感,又吸引青年社群集聚。南海通过多元机制激活人口流动活力,让外地人快速融入,本地人增强认同,这种“双向激活”模式极具推广价值;人文生态的可持续性则源于价值重构。南海通过产业价值(从制造到心造)、空间价值(艺术化改造)、人的价值(从劳动力到创造力主体)三重重构,让人文生态形成自我循环的活力系统。在“文化赋魂、艺术赋美、人文赋能”的迭代演进中,南海为县域构建人文生态提供了完整范式。

秦宇:长期以来,“人文”这类软要素在经济模型中难以量化,南海的实践为人文价值打造一套可测量、可比较、可追踪的“仪表盘”。这标志着人文经济学开始向可操作、可评估的管理工具和治理范式转变。它为“软实力”提供了“硬支撑”,通过指数这根“指挥棒”,引导资源配置和政策制定从单纯追求规模扩张,转向更加关注发展的品质、包容性和可持续性。它抓住了新质生产力发展的核心密码,精准刻画文化如何赋能产业创新,解构“文化”这一关键要素如何渗透到全生产要素中,提升其效率和品质。它回应了城乡高质量发展的时代命题,为那些没有大量传统资源投入的地区,示范了如何依靠自身人文底蕴走出一条特色发展新路。这种自觉性的探索,表面上看是地方性创新,实则是中国发展进入新阶段后,在理论与实践层面的一次重要突围,敢于触碰“如何让软实力成为硬支撑”这一核心难题。


从实践出发,人文经济学理论还有哪些关键支撑有待完善?
主持人:南海实践为人文经济学理论提供了鲜活样本。结合这一实践,理论完善需要哪些关键支撑?各位专家有哪些针对性建议?
魏鹏举:南海实践证明,理论完善还需强化“多学科融合”与“跨区域验证”。建议将人文经济学与制度经济学深度结合,解释清楚文化如何通过影响人的价值观、生活方式,作用于经济发展,弥补单一学科解释力不足的问题。要建立“点面结合”的验证体系。南海作为地区生产总值超千亿元的县域,其规模适合作为基础样本,但理论要具备普遍性,还需在东中西部地区开展实践验证,通过推广“文脉梳理—资源活化—产业赋能”路径实践,观察人文经济对跨越式发展的推动作用,为理论补充不同场景的实证支撑。同时,需拓展理论的微观视角。当前研究多聚焦区域层面,建议延伸到企业文化、企业家精神等微观领域,比如研究企业家精神如何通过人文引领实现企业可持续发展,让理论覆盖从宏观到微观的全维度。
胡钰:南海的主动性、系统性人文经济实践,为对人文经济学的理论建构提供了重要研究样本,其实践价值与理论价值是明显的。从传播中国式现代化来看,人文经济实践还可为国家形象建构和国际传播能力提升提供新思路。我们经常说要提升中华文明传播力影响力,不仅要展示传统的中国,更要展示当代的中国,展示中华人文精神孕育的当代中国经济社会发展成效,这就需要鲜活的人文经济实践。传播中国的国家经济形象不能仅仅传播国家的强大和物质贡献,还要传播国家的美好与精神贡献。这种精神贡献就是我们的观念、思想、精神,从人文经济南海实践中可以提炼出中国经济发展追求的共同富裕、物质精神双富有的形象内涵,这些价值追求对内可以团结民众,对外可以广交朋友,既是国家形象建设的文化软实力,也是经济资源聚集的发展硬实力。因此,对于人文经济学的理论建构,要立足于经济学理论,同时又不限于经济学理论,要将其视为阐释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综合性理论,以多学科视角来共同建设。

沙垚:南海探索的测评体系虽初见成效,但仍需完善,建议联合多学科力量,细化人文效率、效用、生态的评估指标,比如将公共文化服务使用率、人口流动活力、企业人文投入等量化指标纳入体系,让理论工具能更精准地指导实践。理论完善还需关注“在地性与普遍性的平衡”。南海经验源于岭南文化,理论提炼需区分哪些是地域特色、哪些是普遍规律。建议建立案例库,收集不同地域人文经济实践,通过比较研究,找到人文经济发展的共性逻辑,避免理论成为单一区域的“专属解释”。


解剖麻雀、以小见大,如何让理论更好指导差异化发展?
主持人:人文经济学以人的全面发展为核心,构建起包含物质富足、精神富有与生态和谐的多元分析框架,其理论独特性与优势由此凸显。如何持续发挥优势,让理论既能扎根具体实践,又能指导不同区域差异化发展?
秦宇:深化这一理论架构,关键在于建立“标准化框架+个性化模块”的体系。“解剖麻雀”要精准,需提炼南海实践中的共性要素,形成包含文化资源识别、价值转化、生态构建的标准化理论框架,这是“麻雀”的骨架。同时,要为差异化实践预留空间。不同区域资源禀赋差异显著,理论架构需设计个性化模块,让地方能够根据自身特点调整重点。比如南海侧重工业文化与现代演艺融合,中西部可侧重乡土文化与乡村振兴结合,通过“共性框架+个性模块”,实现理论统一性与实践多样性的平衡。
向勇:“解剖麻雀”需要“深”与“广”的结合。在深度上,要对南海这样的样本进行长期跟踪,不仅关注经济数据,更要观察村民表情、社群互动等微观变化,比如罗行艺术墟中村民从旁观者到参与者的转变,这种细节能揭示人文经济的深层影响。在广度上,要鼓励多点突破的多元实践。建议选择不同类型区域开展试点:工业型县域可借鉴南海制造业赋能经验,文旅型县域可探索文化IP转化路径,农业型县域可聚焦乡土文化振兴,通过不同“麻雀”的解剖,让理论覆盖更多场景。比如景德镇“景漂”、义乌“义漂”现象,都可作为特色样本纳入研究,丰富理论内涵。
胡钰:县域是“解剖麻雀”的最佳载体。南海作为地区生产总值过千亿元的县域,区域规模适中、经济体量足够,其典型性意义强,其发展经验不但对县域具有可推广性,对于更大规模的区域发展同样有参考价值。在南海的人文经济实践中,不重增量重存量,不建房子建舞台,紧紧抓住“人的需求”特别是“青年人的需求”,成为“最懂青年人的城市”,这是有普遍意义的基本经验。这些基本经验与各地的经济水平、文化资源等结合起来,就能探索出多样性的人文经济实践路径。同时,人文经济学不是静态理论,需强化“动态更新”机制,要随着实践发展不断完善。通过定期收集试点区域数据,更新测评体系与转化路径,让理论始终与实践同频。在未来南海的人文经济持续实践中,从文化赋能文旅发展拓展到文化全面赋能产业升级、城市更新与乡村振兴的过程,这是一个持续探索的过程,应及时总结,让“解剖麻雀”的成果持续反哺理论升级,让人文经济学的南海探索持续焕发生机。

沙垚:从地方发展角度,建议理论架构突出“问题导向”。不同区域面临的发展困境不同,南海的困境是土地饱和与产业“内卷”,中西部可能是人才流失与资源闲置,“解剖麻雀”要聚焦各地真问题,让理论提供针对性解决方案。鼓励多元实践,需建立“容错机制”与“交流平台”。地方探索可能存在试错成本,理论界应给予包容,总结失败经验;同时搭建实践交流平台,让南海与中西部县域、工业县与农业县分享经验,形成“实践—交流—提升”的良性循环,让人文经济学真正成为指导差异化发展的“金钥匙”。


记者观察
党的二十届四中全会提出坚持惠民生和促消费、投资于物和投资于人紧密结合。从“物的积累”向“人的发展”深度转型,进一步彰显了“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
城市作为人类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承载着人们的生活、工作和社交等活动。城市不仅是物质的空间,更是人们情感、思想和文化的载体。佛山市南海区的人文经济实践,为人文经济学理论建构提供了鲜活样本,其在人文效率、人文效用、人文生态方面的探索,印证了人文与经济共生共荣的深刻逻辑。
人文经济学理论完善需要多学科融合、跨区域验证、操作性强化与动态更新,而“解剖麻雀、以小见大”的工作方法,正是实现理论扎根实践、指导实践的关键路径。唯有让经济“血脉”与人文“灵魂”深度交融,在理论与实践的双向互动中不断探索,才能构建起更具解释力与指导力的人文经济学体系,为中国式现代化提供坚实的理论支撑与实践动能。

END

编辑:张芸雅

审核:闫小青 张亚欧